大清针侠传第二十二回莫言造化不弄

绿衣少女见柳青青问起,慌忙道:“杜公子今早醒来,便闷闷不乐!口中总是在喃喃自语,说甚么自己前世,到底造了甚孽,怎地无缘无故,双腿竟成这个样子了?说着说着,刚刚他竟拿起刀来,欲把自己的双腿斩断!吾等拦亦拦不住,现有四个姐妹正按着他,他一习武之人,虽是瘫痪在床,姐妹们怕是撑不了多久矣!寨主!您快去看看吧!”

“这个溯游!又在捣甚乱子了?快些带吾去瞧瞧!”柳青青急道。

她三步并作两步,众人很快便来在,后山一座竹屋前。

此时,竹屋房门已然洞开,显是刚刚绿衣少女,行色匆匆,忘记了关门------

众人忙随柳青青,进入屋内,到了里间屋子,只见四个绿衣少女,正按着一个青年男子的双腿、双手,青年男子正在拼命挣扎,口中连声狂呼道:“快些放了我!吾杜溯游如此活着,生不如死啊!快放了我!”

他右手握着一把单刀,在透射进来的阳光照射下,兀自闪着寒光------

“溯游!不许胡闹!尔等把他放开,我看他还敢无礼取闹否?”柳青青愠怒地道。

绿衣少女们,见寨主驾到,忙松开杜溯游。杜溯游手里的单刀,咣铛一声,掉落在地,他双手凭空乱舞,口中大喊道:“娘!你就让孩儿,把这不中用的双腿,就此砍掉了吧!孩儿每日看着就心烦!吾一无用之人,你们还管吾作甚?吾现如今,形同废人一般,都是这双腿害的!呜!呜!呜!----”言罢,便撕心裂肺般,嚎啕大哭起来-----

“溯游!且莫悲伤!为娘今日给你带来一个人,或许,他可救治你双腿呢!”柳青青柔声宽慰他道。

“啊!此话当真?救治吾之人,现在何处?快快予吾施治,吾真的一天亦不想如此了啊!”

杜溯游听闻柳青青之言,显得大喜过望!哭声骤停,起身向四下里观瞧,显是在寻找施治之人-----

薛雪忙闪身上前,一抱拳,对杜溯游道:“在下薛雪!薛生白!吾是师娘差遣,予你瞧病来的!”

他此时离杜溯游颇近,见杜溯游年方三十岁左右,身着一身白衣,身材修长,虽是剑眉朗目,但面色惨白,颌下微有髭须,若然无病,应是一翩翩美男子!

“哦?你便是绛云,念兹在兹的薛大哥否?”杜溯游道。

“正是区区在下!”薛雪一抱拳道。

“吾不喜欢你瞧病!你给吾走开!快走!”杜溯游气恼地道。

“溯游!不许胡言!雪儿针术高妙!深得针侠司马青衫的真传!世上或许只有他,能让你行走如初,你可不要不识好歹啊!”柳青青嗔怪他道。

“甚么?他是昔日针侠的高徒?怪不得刚刚叫师娘呢!刚刚盈盈跑来言道,说娘亲为孩儿找的娘子——绛云姑娘,被他抢了去!绛云美若天仙,孩儿是一见倾心!世上除了绛云,孩儿谁亦不要!”杜溯游脸胀得通红道。

“盈盈!过来!”柳青青厉声地道。

“属下在!”一个绿衣少女,闪身而出,她姿容俏丽,肤白如雪,吓得浑身瑟瑟发抖-----

“就你多嘴?山寨里的规矩,尔可知否?”柳青青道。

“属下知罪!但凭寨主责罚!”叫盈盈的少女,声音颤抖地道。

“还不与吾退下!”柳青青又厉声地道。

“属下告退!”四个绿衣少女,互相对望了一眼,吓得吐了吐舌头,慌忙鱼贯而出-----

“溯游!俗话说强扭的瓜儿不甜!雪儿与绛云本就真心爱恋!是娘亲命人强抢人家上山的,岂可言是人家抢了你的了?这件事是娘亲办错了!娘亲乱点了鸳鸯谱了!娘今儿个就给吾儿陪不是了!如何?”说着,柳青青即要躬身施礼-----

绛云在旁,脸现绯红,不知说甚方好,一颗心兀自如小鹿般乱撞------

杜溯游见状,忙回转身形,眼泛泪光地道:“娘亲!万万不可!折煞孩儿了!孩儿不敢----”

薛雪趁此机会,闪身向前,乘杜溯游不备,快如闪电,啪!啪!啪!连点他胸膛膻中穴,左右肘部曲池穴,杜溯游登时口弗能言,四肢动弹不得-----

薛雪把他的衣衫褪下,从腰间解下腰带,取出一寸五分之银针数枚,先是在其小腿细细查看,见双腿足三里穴和丰隆穴一线,有极细小的青筋暴露,有如一条条小蚯蚓蜿蜒而行。遂又取出一只锋针,急速点刺之,随即一股黑色血线激射而出----众人皆惊呼一声,眼睛睁得大大的,不想漏过一个细节----

稍顷,未等众人看清楚,薛雪已然在杜溯游的,正会穴,左右手灵骨、大白穴,及下肢两侧肾关穴、足三里穴、阳陵泉穴,及上肢两侧之肩中穴处施针完毕。然后,他转头对柳青青道:“师娘!溯游大哥所患萎疾,寻常之法治之甚难,惟有此法或可救之!效果如何,稍后,拔针后即可见端倪!”

柳青青点了点头,他见薛雪针法娴熟,气定神闲,便更赠添了十二分之信任,忙道:“雪儿!师娘信你!你放手施治便是!”

薛雪心里暗道:“溯游大哥,本乃一身材伟岸之男子,染此萎疾,性情大变,实为情理之中事也!如若换作旁人,又当奈何?其腿疾,吾必以《黄帝外经·董氏奇穴篇》所传之法治之,方可奏效!此人或与某极有渊源,天意如此也!吾需全力施治,其腿疾若完好如初,则他与绛云一事之芥蒂,或可消弭于无形矣!”

正思忖间,第一次行针时刻已至。薛雪在银针之上,提插捻转,各穴补泻分明----看杜溯游面上的表情,酸麻胀痛的针感,已然发生了效力!

绛云见薛雪针法高妙,对针灸之术兴趣陡增,不禁问道:“薛大哥!溯游大哥之萎疾,何如?”

薛雪听闻绛云之言,心下欣喜,他遂有意传授她针灸之术,以便日后帮他以针驱毒,尽快恢复功力!便道:“五脏皆可使人萎。何也?《黄帝内经》云:肺主身之皮毛;心主身之血脉;肝主身之筋膜;脾主身之肌肉;肾主身之骨髓。故肺热之叶焦,焦则皮毛虚弱急薄者,著则生萎躄矣!何以得之?肺者,脏之长也!为心之盖,有所亡失,所求不得,则生为肺鸣,鸣则肺热叶焦,发为萎躄!”

绛云道:“何以别之?”

柳青青众人,见薛雪于杜溯游萎疾之医理处,侃侃而谈,意兴湍飞,亦想就此听听原委,便皆聚拢来,一听仔细------

薛雪见众人前来,亦有意展现自己的针灸之术,便接着绛云的话言道:“溯游大哥吾观之,其面色惨白。白者属肺,肺热者色白而毛败!且听师娘及霏儿妹子言讲,溯游大哥是患高热后,乃患萎疾者,亦属肺有邪热未出,故发肺萎也!”

“然何以治之欤?”绛云显然听得兴致盎然,若有所思地问道。

薛雪点了点头,道:“治萎者独取阳明!何谓也?阳明者,五脏六腑之海,主润宗筋。宗筋者,主束骨而利机关。冲脉者,经脉之海,主渗灌溪谷,与阳明合于宗筋。阳明总宗筋之会,会于气冲,而阳明为之长,皆属于带脉,而络于督脉,故阳明虚而宗筋纵,带脉不引,故萎躄不用也!治之,各补其营而通其腧,调其虚实,和其逆顺,则筋脉骨肉,各以其时受月,则病已矣!”

薛雪讲到此,众人听得频频点头。

桥本龙太郎不禁问道:“薛雪君!刚刚为何如此选穴治之欤?”

薛雪道:“吾且试讲灵大穴,尔姑且听之,其他因涉董针之秘,非有缘者,弗能传之!”

他心里暗道:“此桥本兄妹!身份甚为可疑!到如今,亦未向吾言明身世。对此等形迹可疑之人,吾中华针灸之术,岂可轻易传之欤?又及,扶桑虽为弹丸岛国,但有明以来,一直有意与吾华夏不睦!倭寇时常侵扰东南沿海,烧杀抢掠,无恶不作!如若日后,吾大清国势倾危,扶桑恐为吾中华之大害也!董氏针灸,乃吾华夏针术之至宝,若轻传之,岂不助纣为虐乎?吾今告之其灵大之穴,亦是其极大福缘矣!”

正想间,桥本龙太郎道:“薛雪君!何谓灵大之穴?”

薛雪点点头,指着杜溯游手上两针道:“此两针,即为灵大之穴!一针为灵骨穴,一针为大白穴。两针皆在手阳明大肠经经脉之上。两穴同针,势如倒马,比之单用合谷之穴,效增弗知多少矣!临证用此两穴,温阳补气之效极强!”

说话间,薛雪见时辰已至,乃上前一步,拔掉杜溯游身上之银针。然后,又啪!啪!啪!迅捷地向其膻中穴、曲池穴点去,三穴方解!

杜溯游长吁了一口气,连声道:“你----你薛雪为吾施治,为何未经吾应允,便为之欤?吾定要与尔辩理不可!”

言毕,挣扎着,翻身下床,走了两步,向薛雪扑来-----

“溯游!你---你竟然自己能走了!”柳青青激动莫名地道。

众人亦尽皆惊诧万分,口中啧声连连------

“我真的能自己行走了不成?”杜溯游看了看薛雪,又看了看柳青青,旋即又看了看自己的双腿,满脸疑惑之下,扑通一声摔倒在地------

众人惊呼,忙上前搀扶-----

“马上把他扶到床上,他经脉方通,还不能长久负重,再须针灸数日,其效更著也!”

薛雪见董针小试锋芒,其效非常,心下欣喜异常!

众人刚刚心里还有些许疑惑,听薛雪如此言讲,便纷纷上来道贺,对针灸的效果皆叹服不已!

第一天针刺后,其效非凡!第二天一早,杜溯游好似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,非但不拒绝薛雪针刺,还迫不及待地,让绿衣少女盈盈,请他过去速速施治。

柳青青见薛雪急匆匆,赶往杜溯游所居竹屋,面带微笑地道:“这个溯游!怎地这时不赶雪儿走了?”

如此过了十余日,渐渐地杜溯游的竹屋内,众人皆能不时听闻,有阵阵笑声传来,想来杜溯游与薛雪的微末芥蒂,随之针灸之事,已然烟消云散了------

时间倏忽而过,转眼已半月有余。见杜溯游的萎疾,一日好过一日,薛雪的心绪,却日趋焦躁起来。他心里惦念着阮氏双雄,他们言明是半月再会。现在的竹林坞,已然一片狼籍。残垣断壁之下,阮氏双雄见之,会作何感想?想必心里会极为惦念,薛雪等人的安危。故而,薛雪心里想,应把自己在长风寨的情况,设法告知阮氏双雄才好。

一日午后,为杜溯游针灸施治后,薛雪走出房门,见柳青青正站在房前赏花,便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去,把自己与天地会阮氏双雄之事,祥细地对师娘讲说了一遍,柳青青听得是唏嘘不已,答应马上派人,前去打探天地会及阮氏双雄的消息-----

二人谈兴正浓,忽听不远处竹林中,好似一个男子的声音,先是干咳了一下,然后高声吟唱道:“青青河畔草,郁郁园中柳。盈盈楼上女,皎皎当窗牖。娥娥红粉妆,纤纤出素手。昔为倡家女,今为荡子妇。荡子行不归,空床难独守。”

声音略显苍老,但一字一顿,甚为清亮!薛雪略感耳中胀闷,显然吟唱之人,是用极浑厚之内力发声-----

柳青青听闻,陡然一惊,闪身飘在一旁,向竹林中断然喝道:“甚么人在此装神弄鬼,卖弄风雅了?所唱之词,驴唇不对马嘴,不伦不类!还不与吾滚出来!”

“柳青青!别来无恙乎?”

话犹未落,薛雪只觉眼前白光一闪,一身着白衫之人,身形奇快如鬼魅般,已然站在眼前,他定睛一看,心里暗自赞叹道:“好俊朗的老者!”

只见眼前之人,年方六十有余,须发皆白!眉毛长长的已然飘在脸颊之上,一缕长髯飘拂在胸,双目炯炯有神,太阳穴高高隆起,显是内力惊人,尽显一派仙风道骨!

“况蕙风!”薛雪这边正疑惑间,柳青青惊叫了一声道。

“况蕙风!好耳熟的名字!”

薛雪忽然忆起,当日在天地会与阮氏双雄闲谈之时,阮天风曾言,大内十三鹰的恩师,便是眼前这位——况蕙风!且阮天风还言,此况蕙风当真是非同小可之人!被公认为是少林寺俗家弟子中,二百年难得一遇之武学奇才!少林七十二绝技,据说此人精通七十!大内十三鹰经此人调教后,个个皆精通一种少林绝技,武功之高强,绝非一般江湖高手可与之比肩!怎地他今日竟献身长风寨了?到底意欲何为?

正想间,只听况蕙风道:“柳青青!你吾三十年未见,尔可安好?而今你戴着面纱,看不到你现在的容貌,当年你可是貌比西施,引无数武林俊杰竟折腰啊!怎地人至暮年,反倒把自己的如花之貌遮遮掩掩起来了?当年江湖上,有人称你为女魔头,怎地找了个如此清幽之地,享起清福来了啊?难道就此不管江湖上之事不成?”

柳青青柳眉一挑,冷笑道:“况蕙风!当年你在武林衡山大会上,技压群雄,夺了个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头!从兹以后,可是风光得紧啊!”

况蕙风微微一笑道:“当年微末荣光,已是昨日黄花,还提它作甚?再者,当年吾亦是赢得太过侥幸!如若针侠司马青衫当年与会,吾想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头,非他莫属,怎地就轮到我况蕙风了?司马青衫当时,正在李闯王驾前效力,已不屑于江湖之打打杀杀,说甚么大丈夫要为国效力,岂能在乎世上之虚名?当年吾年少轻狂,弗能解司马所言之深意,直至近些年方才醍醐灌顶-----”

他话未说完,柳青青便抢白道:“况蕙风!我柳青青知你武功恁地高强,怎么想通了,想为大清狗朝廷效力否?”

况蕙风脸色微变,终于无有动怒,而是一笑道:“为大清效力又有何不可了?当今大清康熙皇帝,年纪虽幼,然文韬武略,世所罕匹!且素有立国安邦,一统华夏之志!康熙雄才伟略,把裁撤三藩,收复台湾,征剿葛尔丹立为平生三大宏愿!况某不才,有生之年,愿尽绵薄之力,辅助康熙皇帝,完成所愿,则吾华夏一统,百姓安居乐业,岂不快哉!现裁撤三藩,已迫在眉睫!广东耿继茂、尚可喜两藩所属各十五佐领,绿营八旗兵各六、七千,丁口各二万人;云南吴三桂所属五十三佐领,官兵及家属欲全部,于山海关外安插。裁撤三藩所需银两甚巨,朝廷早已不堪其重负,又不想因此加重百姓负担,引起天下异变,故而皇上责令吾等,广开天下财源,为朝廷分忧!早在半年前,朝廷即得浙江提督乔照密报,江湖上有一代针侠之誉的司马青衫,生前作为李贼闯王驾前四大护法之一,受李贼所托,握有闯王遗宝之秘!据悉,此所谓闯王遗宝,所藏金银珠宝甚为可观!如若得之,则可立解朝廷裁撤三藩燃眉之急也!现司马青衫已殁,其爱徒薛雪薛生白,亦必承继其闯王遗宝之秘事!某还获悉,此薛生白胆大包天,竟与浙江天地会反贼,阮氏兄弟义结金兰!如若不除,则必为朝廷一大患也!但吾康熙皇帝素以仁德治天下,怀有悲天悯人之心!之前刚刚颁布了《圣谕十六条》,故吾等来此之前,皇上思来想去,责令吾等务必找到,此薛生白藏身之所,面陈吾皇圣谕!若薛生白能向朝廷,坦陈闯王遗宝之秘事,则可继往不咎,还可加官晋爵,一品以下武官之职,任尔挑选!前些时日,吾之爱徒东方白,偶然侦得,此薛生白即在尔之长风寨!故某才来此讨扰,你我三十年之老相识,才得以相见啊!”

况蕙风慷慨陈词,此人不但武功奇高,口才亦甚是了得,真个是口灿莲花,语含机锋!

薛雪听罢况蕙风之言,方才知晓此人亲自到此,必是为那闯王遗宝而来!于是内心之中,少年人的豪气陡升,心道:“管尔恁地武功高强,吾薛生白又有何惧哉?吾虽是内力未复,与尔及大内十三鹰大战三百合,又待如何?”想罢,把脖颈向上一挺,一副天不怕、地不怕的神色,傲然双眼直视着况蕙风-----

“哦?况蕙风!你处心积虑地到此,就是为了这些否?满清鞑子占吾大汉大好河山,尔不思忠于大明,亦还罢了!怎地凭尔曾经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头,竟帮起清狗残害武林同道来了?尔与大清狗皇帝念兹在兹的薛雪薛生白,现下即在吾身边,尔将如之奈何?”柳青青冷冷地言道。

“哦?这孩子便是那传闻中的,薛雪薛生白否?嗯!面相俊朗,英气勃发!有几分似那针侠司马青衫,年轻时的风彩!吾老人家素喜少年英杰!也罢!如若他与吾进京面圣,且坦陈闯王遗宝之秘事,老夫破例收其为关门弟子,则大内十三鹰又添一鹰矣!”况蕙风上上下下,打量了薛雪一番,捻须点点头道。

“哈哈!哈哈!哈哈!况老前辈!薛某久仰您老人家之英名!曾有人言,前辈为少林寺俗家弟子中,二百年难得一遇之武学奇才!能得到前辈垂青,入得前辈门墙,为多少武林人士,梦寐以求之事也!然薛某不才,却颇不识时物!某幼承家师含辛茹苦地养大,教习四书五经,琴棋书画,更承继其针剑绝学-----如今,恩师已驾鹤西去,吾理应承继其反清复明之志!如若不然,薛某岂不成了数祖忘典,不仁不义之徒否?此等孽徒,前辈还肯要否?作为一七尺男儿,吾薛雪又怎能立于天地之间欤?吾武功虽不及前辈,但亦素知春秋大义,不会为了甚么狗朝廷的高官厚禄,而出卖自己的良知!前辈以为然否?”

薛雪言及到此,看了看况蕙风,见况蕙风脸红一阵,白一阵,显是在强压怒火-----

薛雪且不理会,继续言道:“至于前辈刚刚所言,甚么闯王遗宝之秘事,师傅生前并未提及,前辈又从何处知晓了?真个是滑天下之大稽也!故而,与前辈进京面圣之事,薛某看来,亦就无从谈及了啊!”薛雪在一代武学大宗匠面前,面无惧色,不卑不亢,侃侃而谈,柳青青在旁,暗自点头称许!

“薛生白!不愧为少年英雄!你当真是不给老夫面子了?”况蕙风一皱眉头道。

“请恕在下年少轻狂!请况前辈收回成命!”薛雪一抱拳道。

况蕙风一见之下,轻轻地摇了摇头,啪!啪!啪!,连连轻拍了三下,紧接着,三个黑影,有如神兵天降般,从不远处竹尖上滑落,三晃二晃,已然站在况蕙风身旁。

柳青青一看,三人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,皆着一身玄衣,形神俊朗,意气风发,显得精明强干!

况蕙风点点头道:“徒儿!还不快快见过柳前辈!”

“大内十三鹰东方白!见过柳老前辈!”

“大内十三鹰何所思!见过柳老前辈!”

“大内十三鹰胡沧流!见过柳老前辈!”

三人一抱拳,对柳青青言道。然后,闪身形站在况蕙风身旁。神色有如那鹰隼般,只要主人一声令下,便随时准备叨食猎物------

薛雪闪目观瞧,只见那名为东方白者,身材修长,面色白净,目光炯炯,手提一把龙泉宝剑!名为何所思者,身材则不高不短,不胖不瘦,面色黝黑,双目如电,手握一把单刀!名为胡沧流者,身形高大,面如满月,腹形微胖,双目圆睁,手提一根镔铁棍!他心里暗赞道:“好一个大内十三鹰!气势夺人,凛凛然有一股杀气,果然非同反响!吾薛生白日后,要好生领教领教了!”

“老八!老九!福建的事情,办得怎样了?”况蕙风亦不避讳柳青青及薛雪,转头问道。

“徒儿在!”何所思和胡沧流几乎齐声地道。

“徒儿奉师傅之命,到福建暗中查访耿继茂、尚可喜两藩。发现朝廷沿岸迁界禁海令,虽被严格执行,但尚可喜却趁机大开私市!当地恶霸沈上达,遂乘禁海之日,与亡命之徒相勾结,私造趸船,擅自出外洋贸易,所获利润难以计数!然利润皆被沈上达等奸宄之人占有,朝廷无有得到半分!且沈上达在广东创设“总店”,大到盐铁,小至鸡猪,城市乡村皆进行贸易。耿、尚两藩亦睁只眼、闭只眼,弗能有效管束之,百姓则苦不堪言!据徒儿所知,广东所有大市、小市之利润,被藩下之人霸占者,不计其数!藩下所属之私市、私税,每年所获银两,不下数百万!藩府之富,已然达到了甲天下之地步!徒儿所到之处,藩府府邸虽是奢华无比,然仍旧四处征集木材,建造房屋园林,百姓大受其害!师傅!徒儿到福建后,见恶霸沈上达如此欺压百姓,气恼不过,便未经师傅应允,已然取了此人之人头,请师傅您老人家查验!”

何所思言毕,取过一个包裹,噗地一声,仍在地上-----

“徒儿!尔等做得甚好!不枉为师多年之教诲矣!为师如在福建,亦势必早早便取了此人首级,为朝廷除害,为百姓解气!如此大块人心之事,师傅自是大为嘉许!日后再有此事,遇到作奸犯科之徒,大可替皇上,替吾大清除害!吾等蒙皇上厚爱,有专折专奏,先斩后奏之权,怕它作甚?大不了尔等与为师,浪迹天涯,做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!嗯!福建之事,为师已然知晓,待回京城后,奏明当今圣上,定有封赏!据尔等大师哥燕双飞,在云南吴三桂处侦得,情形与福建大同小异!最可气者,三藩如此穷奢极欲,还和朝廷哭穷,与朝廷讨价还价,把个天下安危,百姓福祉,均弃之不顾!若无皇上阻拦,说甚兹事体大,非为杀了他们如此简单!还说甚杀之易,则天下人心难安!如若不然,吾大内十三鹰定当先行宰了他们!”

薛雪听闻况蕙风,与徒儿们的对话,心里暗道:“奇哉大内十三鹰!公私分明,为民除害!果然与那不分青红皂白,胡乱杀人的江湖豪强不同!尔等如若不为康熙效力,吾薛生白还真想,就此结交了这等英雄豪杰!只可惜,尔等为康熙鹰犬,吾为反清复明,各为其主,势如水火!真个是可惜!”

正在思忖,况蕙风忽然道:“薛少侠!吾大内十三鹰,虽是皇上之股肱,但亦弗能盛气凌人,办事不讲分寸!刚刚吾徒儿所杀之沈贼上达,实乃无恶不作、十恶不赦之徒,一贯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!杀之则为朝廷,为百姓除一大害矣!你薛雪薛生白则与之不同,尔等虽为反清复明,但不欺压百姓,吾况蕙风深自钦敬!尔等与吾大内十三鹰,实属政见不同,无有切齿之仇恨!吾老人家不想与你薛少侠刀兵相见!皇上亦言,只要你薛生白说出,闯王遗宝之秘,替朝廷解了裁撤三藩之燃眉之急,则万事好商榷!否则------”

“否则便怎样?”柳青青和薛雪几乎同声问道。

“否则便只好得罪你薛少侠了!”况蕙风一代宗师之身份,隐忍功夫已然炉火纯青!

“师傅!与此等冥顽不化的臭小子,废甚么话了?不消说他,据徒儿所知,黄宗羲乃江南大儒,年轻之时,组织过甚么“世忠营”,抗清之激烈,世所罕见!怎么着,老则老矣!见反清复明无望,近些时日,改称吾大清康熙皇帝为“圣君”矣!这小子榆木脑壳,师傅苦口婆心,犹自不领情,待徒儿绑了他,进京面圣便是!”胡沧流在旁,手握单刀,早已按耐不住,这就要动手-----

“徒儿!稍安勿躁!听柳前辈与薛少侠的,听他们如何言讲?师傅相信他们,非为那不通情理之人!”况蕙风道。

“况蕙风!吾的雪儿,哪儿亦不能去!他现如今正在为犬子针灸疗疾!他若与尔等进京面圣,犬子之疾何如?又及,雪儿刚刚好似讲过,不知那劳什子闯王遗宝之事,尔等休要逼他!再说,朝廷裁撤三藩,与吾等小老百姓何干?”柳青青冷冷地言道。

“吾老人家好话说尽,尔等当真是敬酒不吃,吃罚酒否?”况蕙风话锋一变道。

“尔待怎样?”薛雪轻蔑地道。

况蕙风正要搭言,忽地目光向旁边瞥去。

薛雪顺着他的目光望去,只见杜溯游拄着拐杖,站在一块巨石之上,口中兀自连声地道:“薛老弟!娘亲!到底发生了甚事?”

柳青青见状,忙急道:“溯游!此处没你的事!快些返回房去!听娘亲的话,快去!”

杜溯游忙停下脚步,不再向前走,驻足向况蕙风处瞧来-----

“啊!这便是你的儿子,唤作溯游乎?不错!不错!要不要亦带他进京面圣否?”况蕙风对柳青青道。

“况蕙风!你要敢动溯游半根汗毛,吾柳青青便与你拼命!你信亦不信?”柳青青气恼地道。

“徒儿们!即刻把姓薛的小子绑了来,进京面圣!”况蕙风一挥手,东方白,何所思,胡沧流,即要挥兵刃扑向薛、柳二人-------

“且慢!况蕙风!老友别来无恙乎?”话音未落,莫思归干咳一声,便闪身出现在众人面前。

“啊?莫老怪!吾道何人?原来是你!是甚风把你亦吹来了啊?听吾徒儿东方白讲,你莫老怪的龙象须弥功,已然练到了第九层!很了不起嘛!孟子云:青出蓝而胜于蓝!你师傅李摩诃穷其一生,亦只练到了第七层!好啊!吾况蕙风这些年,英雄寂寞,早就想找个人,活动活动筋骨了!”况蕙风道。

“况蕙风!你少在那里大言不惭!三十年前,武林衡山大会上,吾因情所困,误服了传说中的“断情草”,功力立减了三分,才被你占了便宜,打了三掌!这三掌吾莫思归,是刻骨铭心记在心头,已然三十有年矣!你与青青及薛少侠的对话,吾亦听了许久------青青!薛少侠!莫怕!有吾莫思归在,他们休想动尔等分毫!再者,况蕙风!康熙小皇帝富有四海,居然亦惦念着闯王遗宝?你回去且告诉他,不要再惦念了,吾巨龙帮早就把闯王遗宝,纳入重振本帮的擘划中了!没有此闯王遗宝,你让吾莫思归喝西北风否?”莫思归道。

“哦?莫老怪!你要如此言讲,就莫怪吾况蕙风,不讲老友情面了!徒儿们!把薛雪薛生白,与吾绑了!莫老怪交给为师便是!”况蕙风冷笑地道。

“徒儿谨遵师命!”

话音未落,东方白等大内十三鹰,闪身形便向薛雪扑来,况蕙风亦挥掌与莫思归斗在一处-----

薛雪拔出宝剑,施展六十四路针剑决,正欲施招抵挡,忽听竹林中一声唿哨,两个人影,噌!噌!身形奇快,几个起落,便来在薛雪面前,前面一人,口中叫道:“三弟!休要惊慌!大哥来也!”

薛雪定睛观瞧,乃大喜过望,口中叫道:“阮大哥!你们回来了!真真想煞小弟也!”

大内十三鹰,及况蕙风闻言,换招跳出圈外,举目观瞧-------

二人正是阮氏双雄!

“大哥!二哥!你们几时回来的?有无到过竹林坞?叶大师回浙否?”薛雪上前一步道。

他此刻面对强敌,阮氏双雄突然现身,自是惊喜莫名!

阮天风呛啷一声,亮出宝剑,对薛雪道:“三弟!叶大师已然回返浙江!正在处理会中事物,吾等则尾随东方白等,一路到此!无有料到,不意遇到三弟!吾等弟兄有话日后再讲,先打发了大内十三鹰,再叙不迟也!”

“哦?尔等便是那传说中的,阮氏兄弟否?尔等作为浙江天地会贼首,胆大妄为!竟敢勾结台湾郑经,运送粮饷物资给台湾,破坏朝廷的平台方略!实属罪不可恕!徒儿们!把个阮氏双贼,一并与吾拿下!”况蕙风道。

“徒二遵命!”大内十三鹰答应一声,便纷纷亮出兵刃,向薛雪、阮氏双雄扑来-----

东方白亮出宝剑,抢先向薛雪当胸便刺-----

“薛大哥!小心!”绛云惊呼一声道。

薛雪闪身避过剑锋,偷眼观瞧,见绛云、何其霏、沈宛、桥本兄妹、莫如剑等,不知何时,已然来在距他不远处的一座高台之上,居高临下,望着下面众人-----

紧接着,何所思对阮天风,胡沧流对阮天雷,况蕙风对莫思归,众人便战在一处-----一时之间,刀光剑影,拳掌如风,场面甚为混乱、骇人-----

东方白剑走空灵,一剑走空,忙回转身,宝剑一抖,剑花点点,招招指向薛雪上三路。

薛雪暗云内力,觉自己周身,真气流动,然行至督脉处,便感真气凝滞一般,不再上行。他心下气恼,便以剑为针,施展开六十四路针剑诀。此剑诀能攻善守,攻防兼备,以粘、拖、滑、快,为其总决!

薛雪见东方白宝剑刺来,口中叫了声“来得好!”,便迎着其宝剑剑身,剑尖顺着其剑身滑落,向其手腕削去。

东方白一见之下,急欲抽回宝剑,谁料想,薛雪的宝剑,好似粘住了其剑身一般,使之欲抽不能!他大骇之下,忙腾出左手,握住宝剑,右手欺身形,当空一拳,向薛雪左腋下极泉穴处袭来。

“玄空拳!”薛雪口中惊叫一声,忙施展开桥本龙太郎所传之扶桑步法,闪身避过东方白凌厉之拳风。

大内十三鹰,经况蕙风调教,每人皆精通一种少林绝技!玄空拳即为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!习练之人,必以深厚内力为根基。否则,弗能伤人,反伤自身!极泉穴乃手少阴心经之穴,位于人身两腋窝正中,腋动脉搏动处,如被玄空拳击中,轻者,整条臂膀被击断,重者,立毙于当场!当真是非同小可!

薛雪虽极时避过,身上亦被惊出一身冷汗,心里暗叫一声道:“侥幸啊!侥幸!”

东方白见一击不中,便索性弃剑不用,乃舞动双拳,双拳如风,排山倒海般,向薛雪涌来----

薛雪此时内力未复,招数与东方白似在伯仲之间,如其以剑比试,他以针剑诀粘牢其剑身,待其内力消耗殆尽之时,再施招反扑,便可占尽上风!前些时日,薛雪与莫如剑,及计留春激战之时,便是如此!一试成功!孰料想此次,东方白弃剑不用,反用玄空拳,与薛雪比拼内力,薛雪盘算落空,登时处在下风!一时之间,剑招陡乱,左支右绌起来-----

柳青青见状,噌地一声,运用轻功,跃在高台之上,从何其霏手里,取过青冥宝剑,施展“落瑛剑法”,接过东方白拳风,她口中道:“雪儿!闪在一旁!此贼交给师娘便是!”

何其霏见师傅出手,恐其有失,便从莫如剑手里,抢过游龙宝剑,口中嗔怪他道:“莫大公子!你爹爹在与仇敌厮杀,你不思去救援,反倒一天到晚地,盯着人家小姑娘看,怎地你只能盯着我看不成?”言罢,挥动宝剑,跃下高台,与柳青青并在一处,与东方白战作一团----

莫如剑脸上一红,双手一摊,看看绛云与沈宛,尴尬不已------

柳青青成名既久,“落瑛剑法”天下闻名!以她一人之力,东方白尚且不敌,何况此时又加上一个何其霏,东方白此时登时处于下风!他慌忙拾起宝剑,左手挥剑,抵挡柳青青,右手出拳,攻向何其霏。斗不多时,柳青青一招“秋红初落”,点点剑花,刺向东方白下盘。而此时,他正凝神出拳,欲攻向何其霏胸膛膻中穴,柳青青剑法高妙,何其霏亦剑法精奇,深得师傅真传,功力与东方白本在伯仲之间,东方白再亦躲闪不及,只听“噗”地一声,柳青青一剑刺中其右大腿,登时血流如注,东方白“啊”地一声,乃落慌而逃------

况蕙风与莫思归,激战一百余回合,不分上下,二人皆为一代宗师之身份,功力本就相仿佛,东方白“啊”地一声惨叫,况蕙风闻之一楞,忙卖个破绽,跳到薛雪一旁,欲使出擒贼先擒王之计,掌控战局------

这边厢,薛雪和阮天雷,与胡沧流激战正酣。这胡沧流人高马大,一条镔铁棍舞得密不透风!阮天雷的武功,与此人相比,差了一大截!两人甫一比试,不出十招,高下立判!阮天雷只感两臂酸麻,动作轻飘,有点力不从心。胡沧流一棍击至,他单刀几欲脱手!阮天雷情急之下,脱口而出道:“子日: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-----”

“阮二哥!吾来也!”薛雪极时赶到,见状哭笑不得,心里暗道:已然到了危急之时,这阮二哥还子日诗云的,这等酸腐功夫,他实为天下第一也!”

他刚刚本与东方白激战,柳青青极时过来解围,他便腾出双手,见阮天风与何所思难分轩轾,并无危险,便来在阮天雷处,施以援手!正巧见其处于下风,二人一联手,情势陡变,略占上风!胡沧流气恼已极,口中叫道:“有种的单打独斗!二人联手,算甚英雄好汉?”

说罢,棍法微变,一招“暗潮涌动”,镔铁棍如钱江之潮,翻滚着向薛、阮二人扫来。二人闪身避过,胡沧流趁势,闪身形快如闪电,把棍交在左手,右手则施展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的无相劫指,直向薛雪右手手腕部阳溪穴处点去。正在此时,况蕙风亦撇开莫思归,亦同时以少林绝技摩诃指,讯捷地向薛雪背部大椎穴急点。两大高手夹击之下,莫思归、阮天雷救之不及,只听薛雪“啊”地一声,手中宝剑乱舞,阳溪穴处虽未被点中,但大椎穴躲闪不及,被况蕙风摩诃指指力点中。况蕙风何等样人?指力雄浑!薛雪穴被点中,他身子一歪,正要跌倒,莫思归刚好极时赶到,在薛雪胸腹部膻中、气海两穴,急点两下,大椎穴摩诃指力顿解!

这边阮天雷见薛雪情势危急,忙用尽全力,皆是那不要命的杀招,挥刀不顾一切地与胡沧流,又战在一处-----

薛雪长吁了一口气,还未及喘息,况蕙风摩诃指力,讯捷如飞,又点中薛雪背部至阳穴、中枢穴,他身子一软,正欲摔倒,莫思归又极时在其,腹部鸠尾、中脘两穴急点,两穴又解!就这样,况蕙风与莫思归,好似把个薛雪当作了,练习点穴功夫的活靶子!

况蕙风摩诃指力亦颇怪,偏偏专点人身之督脉诸穴!可以说,薛雪之督脉诸穴,一时之间,几乎皆被其,浑厚的摩诃指力点遍!

督脉乃人身之阳脉之海,有如尘世之暖阳!督脉诸穴被点中之后,薛雪立感后背奇热无比!

正在难受间,莫思归的解穴指力又频至,又几乎点遍其胸腹部任脉诸穴!而任脉为人身之阴脉之海,有如尘世中之月亮!被点中之后,薛雪遂又顿觉腹部奇寒难耐!

就这样,薛雪身上,倏忽热,倏忽寒,难受之极----

这胡沧流忒亦机变,知阮天雷虽是浙江天地会头领,但比起薛雪及闯王遗宝来,显是小乌见大乌矣!他与阮天雷比试武功,虽是占尽上风,但他无心与阮恋战,而是想在况蕙风前立上一功,便借与阮天雷激战的空当,抽棍突然向薛雪腿部扫来-----

薛雪这边正在受着,世间罕见之冷热煎熬,哪里还顾得上这突如其来的一棍?他躲闪不及,只听他“啊呀”一声,好似左腿腿骨已断,他随即应声倒地,痛苦不已------

薛雪突然倒地,莫思归与况蕙风,亦未曾料到,二人马上指力交接,又斗在一处-----

薛雪此时,脑中一片空白!他身上寒热交替,左腿又剧痛难忍-----

他努力挣扎着单腿站起,迭迭撞撞地向前走去,走了不知多远,迷迷糊糊中,只恍恍惚惚地听闻,后面好似有绛云呼喊的声音道:“薛大哥!莫要再前行!前面危险!”

薛雪好似听而未闻,双腿已然不听自己使唤,不知为何,仍旧向前走去,不料想没走几步,便一脚踩空,他感觉自己好似,从很高的地悬崖上跌落下来,以后就甚么亦不知道了------

亦不知过了多久,薛雪醒转来,鼻际间一股浓烈的霉臭味道,扑面而来,他微抬头向周遭望去,发现自己正葡伏在一大堆,厚厚的落叶和败草上面。

他又回转头向上张望,发现自己是从数十丈高的悬崖,跌落在残枝败叶之上的,他心中暗叫一声“侥幸!”,如若摔在硬石之上,想必会立毙当场!

他努力挣扎着,意图站立起来,但觉左腿疼痛难忍,全身酸麻,胸腹后背倏忽热、倏忽冷,有如刚刚在沸水中泡过,马上又进入冰窟之中,那种极端之感受,真个是无以言表,笔墨难以尽诉!此时,他方才忆起,在胡沧流镔铁棍重击之下,其左腿骨已然骨断筋折。又及,在况蕙风及莫思归,当世两大绝顶高手点穴功夫之下,他身上任督二脉诸穴,除少数外,几乎皆被点遍!其体内两股真气,往来冲突,互不交融,奇寒奇热由此而来-----

薛雪素通医理,隐隐觉得自身情形,或许与此相关!遂当下亦不作它想,乃试着向前爬行。爬不多远,他惊喜地发现,半山转角处,惊现一已然破败不堪的财神庙。

他忙爬近举目观瞧,见“财神庙”三字,已是字迹斑驳,须仔细辩认,方才可见!薛雪正欲爬进庙中,一看端祥!但庙门两侧的一副对联,吸引了其目光。此对联,上联日:“能有几文钱?他亦要,你亦要,给谁是好?”下联日:“全无半点福,朝亦求,暮亦求,教吾为难。”

看罢,薛雪心里道:“此对联甚合吾意也!闯王遗宝,真的如传说中,有数千万两之巨否?狗朝廷想要,三藩想要,台湾郑经想要,江湖豪强亦想要------这世人到底是怎么了?功名利禄得到了又怎样?到头来无论贫富贵贱,还不是化为一缕青烟?皆为一场幻梦!对联旁边,还有几行小字,显是用刀剑所刻,上书:“柳青青练剑处!大明崇祯十三年六月刻,落瑛剑法已有大成矣!”

看到此,薛雪心道:“看来此处,为师娘曾经习练剑法之处!她们现在不知怎样了?会找到此处否?”

渐渐地,天色暗了下来,天上愁云惨淡,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。薛雪忙努力爬进财神庙中,见里面破败不堪!神像上面堆积了厚厚的灰尘,蛛网密布,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浓的,老鼠粪便的味道。

此时他饥肠辘辘,忙在庙里找了个干爽之地,掸了掸上面的灰尘,面对着神像坐下,斜靠在石柱之上,陷入了沉思之中-----

与况蕙风及大内十三鹰的混战,此时又在脑际闪现-----“师娘她们现在怎样了?绛云她们有无危险?阮氏双雄经此一役,是否安然无恙?莫思归人虽怪了些,且心系闯王遗宝,但此人毕竟在关键时刻,解了自己之围,日后定当谢过才是!”

薛雪思前想后,一时心乱如麻,不知不觉间,他竟自睡过去了-------

吱吱吱!吱吱吱!“甚么声音?”薛雪遽然而醒,向四周张望,一见之下,乃哑然失笑。原来是庙梁之上,几只大老鼠为争抢食物,正在上窜下跳,疯狂地嘶咬着------

“老鼠尚且有食物可抢,我现在正腹中肠鸣阵阵,到何处去找点吃的东西呢?”

薛雪的目光向四下里搜寻,见外面不知何时,小雨已然停歇,一轮皓月当空,庙外景色依稀可辨-----

月光透过庙墙的缝隙,照射进来,薛雪见周遭并无可食之物,更无一般财神庙,常有的供品之类,他对此着实大失所望!

薛雪心道:“亦不知甚么稀奇古怪之人,在此僻静之处,修了个财神庙来,不为享用供品,延续香火,到底为甚?当真奇也怪哉!”

正胡思乱想之际,薛雪陡然发现,一缕月光不偏不倚地,恰好照射在财神神像的手指之上,手指的投影,映衬在庙墙上后,好似在指着地下的某个方位!

“难道此为巧合不成?抑或此处真有甚古怪之事?”薛雪好奇心顿起,暂时忘记了饥饿,乃向神像手指指向的地方爬去。到了地方,方才发现,此处为财神庙天井之所在。此时,又恰好一缕皎洁的月光,从上到下直射在地,而地上的图案,好似一个人迷离的眼睛,望着上面的夜空-----

薛雪抬头向上望了望,好奇心又起,他情不自禁地,用手向那“眼睛”用力戳去,耳轮中只听见,咔咔咔声响过,他所在地面,忽地裂开一个大洞,他躲闪不及,“啊!”地一声,掉了下去,上面又咔咔咔声响过,大洞倏忽间又合上了。显然此大洞,是当初修庙之人,精心设置的机关!饶是柳青青在此,习练剑法多年,亦未发现此处秘密!

薛雪甫落洞中,忙睁眼观瞧,四周一片漆黑。此时,他感觉除断腿剧痛之外,身体并无其它异样!便双手向四处摸索。找了半天,手里抓到一物,好似火石之类,他忙攥在手中,“果然是火石!”他心中暗喜,即刻划了一下火石,洞中情景隐约可见。原来此处为一不大的石室,里面幽静晦暗,靠石壁处,好似放着几个大木箱,上面密密麻麻堆着卷轴之类。

薛雪急忙在里面寻找其它火器,发现修建石室之人,虑事忒亦周祥,里面火器完备,他忙全部点燃,登时石室内亮如白昼!

此时,除了惊喜,薛雪是一点饥饿感已无----

“此处到底为何人所建?又为何在财神庙之下,布置了这样的石室?到底意欲何为?”

他好奇心顿起,忙单腿跳过去,随手取过一个卷轴,掸掉上面的灰尘,徐徐展开观瞧,原来是一方书法卷轴,刚刚展开时,薛雪有些漫不经心,等到卷轴全部展来,一股磅礡之气扑面而来,只见笔势圆转遒逸,如曲折盘旋的钢索,收笔出锋,锐利如钩斫,所谓“铁划银钩也!”,整幅书法,有一种渴骏奔猊,漏痕折钗之势!细看落款:唐怀素自叙贴!

“怀素!吾道谁个狂草如此超卓,奇踪变化,神彩激荡,原来是他!此贴实乃狂草之极致也!”薛雪心里暗道。

他再打开一卷轴,展开一看,为北宋苏轼的“潇湘竹石图卷!”薛雪细细观赏,只见整幅画,以潇、湘二水交汇处的,云水烟雨为远景,勾勒出了千钧怪石压抑不住,而卓然生出的几枝瘦竹的形像!乃淋漓尽致地表现出了,自处逆境亦顽强不屈、百折不挠的文人心境!薛雪观看此画轴,久久不忍释怀,心中感慨万千!他心道:“我多像画中的那枝瘦竹啊!为着反清复明,为着闯王遗宝,历尽劫难!此次从恁高的悬崖之上跌落下来,真个是九死一生!纳兰容若赠吾之《楞伽经》言,此经乃佛以自证境界,为诸大菩萨开演之无上圆顿法门,非凡愚可入之!吾今因缘巧合,方才至此神密石室,此中情形,便是再高明之画匠,亦难以描摹其万一啊!”想罢,他手拿画卷,兀自浩叹不已!苏东坡,是他和师傅司马青衫,最喜欢的大诗人!其《行香子》中:----叹隙中驹,石中火,梦中身,----几时归去,作个闲人。对一张琴,一壶酒,一溪云。《西江月》中句:世事一场大梦,人生几度秋凉!《鹧鸪天》中句:殷勤昨日三更雨,又得浮生一日凉!苏轼仕途坎坷,屡遭放逐,仍乐观旷达,其文章诗词,经历蹉跎岁月之人,哪个不喜?薛雪自然亦是,对其中妙句烂熟于胸,耳熟能详!

他看罢画卷,又顺手打开第一个大木箱,放在上面的一封,上面写有“俟有缘之人亲启”字样的信札,引起他的注意。他迫不及待地打开,凑近火烛,仔细观看,冀望能由此破解心中之谜团!

只见此信札以极工整小楷写道:“大明万历十七年,浙江三衢人杨继洲,兹录此文于后,如有缘见此者,可凭此书信,至浙江衢州杨氏祠堂,索领董氏针灸密本一册,如若照此习之,针术靡不贯通,则必更上层楼矣!

吾幼承家学,医院,家中藏书甚丰,故得以博览群书,精研覃思。及至弱冠之年,亦曾思以仕途报国,然几回科场考试,见不惯官场黑暗,乃弃儒学医!就此行医四十余载,活人无数!

吾犹擅针灸,主张针药并重,不可偏废!一生积累大量针灸用药验案,殊为珍贵!吾杨氏族人,有愿习针灸者,吾之针灸遗存,足可惠及子孙,泽被后世!然世之聪慧之人,欲习针术而未得,何也?针灸界流弊使然也!

时人尤擅针灸者,视其针术为私密,皆不愿使之外传!《灵枢》即有云:得其人乃传,非其人,勿言!《灵枢·阴阳二十五人之第六十四》亦云:得其人弗教,是谓重失!得而泄之,天将厌之。余愿得而明之,金柜藏之,不敢扬之。故此,吾深以为憾也!

如之奈何?吾现已鲐背之年,垂垂老矣!知将不久于人世!世事如吾于浮云,如何在有生之年,做一件既惊世骇俗,又蕙及世人之事,一直在吾脑中盘旋!吾思之在三,乃密托一得力之人,选取密址,上造财神庙,下设机关密室,暗藏吾之多年所集针灸密本,间有珍稀书画。

如为世之俗流庸辈,到此财神庙中,只为私己求财者,密室中物事,则弗可得之也!岂知吾之深意乎?

病人视吾为亲人,吾岂可视之如草芥?俗流之辈,如若得之,针灸之术,弗可救人,反成杀人之利器!正如《灵枢序》中所言:“不读医书,又非业医,杀人尤毒于梃刃!”吾岂能不察乎?故设此山神庙,以考验世人也!

吾三衢人杨继洲,行医大半生,深知疗世人身体之疾易,疗人心之疾最难!世间真正之财富,非在金银珠宝之多寡,而在人心之善恶!在于当政者,能否教化人心,以仁德布于天下!更在于百姓能否安居乐业,永享太平!

针灸之术,乃上天赐与世人者!世之杀伐纷争,皆用那刀枪剑戟!而吾华夏上古先贤,却以古兵器形状,制成为人驱病疗疾的九针,其深意何如?武之本意,止戈为武也!针灸之九针,古人以上古微型兵器别之,用意与此类同!乃为劝勉世人,刀枪剑戟既能杀人,投之以火炉,练之为锄,亦可服务于农桑,造化世人也!故而可以如是言之:针灸之术,如古之兵器,既能救人,亦能伤人,皆在乎人心之善恶也!

后世之人,如能在此财神庙中,弗为自身求财,而为天下人求财,即便无缘密室中之物事,亦是善莫大焉!如若世上真有此人,非为当今之圣上,亦为布衣之天子!

若世之有缘人,如真个能获取密室之物事,吾杨继洲,望其务以天下人为念,吾则可笑傲于九泉之下矣!财神庙考验一事,则为聊博一笑耳!

余此书信将写就之时,家人忽报,一名为司马长风之少年人,涉远足到浙江衢州,专程向余求教针灸之术,其意诚诚,实可嘉许!言谈举止之间,吾大胆揣测,此少年日后,必非寻常之人!吾一行将就木之垂垂老者,能得识此少年英才,不胜欣喜!此中心得,乃录之于后,激励有缘人!

书信落款:三衢人:杨继洲于大明万历十七年。

看罢书信,薛雪心里陡然一惊,心道:“这杨继洲,乃吾华夏针灸史上,承前启后之人物。其所著《针灸大成》,与战国时《黄帝内经》、晋皇甫谧《针灸甲乙经》,同为针灸史上划时代之作!史上出类拔萃之人物,做事往往出人意表,言人所未曾言!这杨继洲在此修建一座财神庙,即为一明例!世上大多数人,如有机缘到此庙内,往往皆为自身祈祷发财,孰料想在此财神庙之下,又有此别有洞天之所在了?当真是令人匪荑所思!试想世人岂有不爱财者欤?尘世中人,对金钱是爱恨交加,从世人为金钱所取别名中,即可见一斑,甚么诸如“泉、邓通、货泉、阿堵物、孔方兄、白水真人、青趺、上清童子、没奈何”等,钱的名字,不一而足!这财神有时亦颇令人看不懂,穷而良善之人,财神往往不令其发财,恶贯满盈,穷凶极恶之徒,财神却让其,赚得盆满钵满,如之奈何?难道财神亦欺软怕硬乎?”

薛雪此时在财神庙密室之中,看过杨继洲的书信之后,是大发感慨,对人人敬重的财神爷,亦揶揄了一番。

之后薛雪又想道:“师娘柳青青在此隐居,三十余载,想必亦未发现此处奥秘!杨继洲在此信中,写明为大明万历十七年,屈指算来,已五十有年矣!最为可惊奇之处,在于师傅司马青衫年少之时,竟亦有缘向杨继洲当面求教,吾作为其爱徒,在茫茫人海中,竟获此极大机缘,发现此密洞,难不成此为天意乎?”

正想间,他前胸、腹部、后背,寒热复又交替袭来,与腹内饥饿感相交织-----

薛雪忙挣扎着坐下,用《黄帝外经》中习练内功的心法,努力调匀气息,不多时,寒热稍退。他的目光,乃向石室周遭找寻,见并无食物之类,便心神焦虑不安起来,心道:“吾薛雪难道真要饿死在此处不成?”

(第二十二回完,未完待续)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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